第一章 亭亭若可宣-《暮雪重重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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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音还未落,男子突然拔刀攻来,岑可宣心下大骇,一时躲闪不及,只好将剑抵在胸口接下这猛烈的一击,凌厉的刀势让她每一寸肌肤都感到发凉。她被震得连连后退,差点摔倒在地,整个手臂被震得完全发麻,几乎失去知觉,虎口处更是疼痛难忍,已然握不住手中的剑。这人力气果然大得惊人,难怪那少年抵挡不住。她刚稳住身形,还未喘过气来,那男子的刀再次袭来。
躲闪之间偏头看去,却见方才还在自己脚边上哭天抢地求救的少年,不知何时已经趁机轻点足尖,迅速跃到几步外的树枝上。待站稳脚跟,少年转过身来,扶着树干扬嘴一笑:“多谢姑娘相助,在下自知武功低微,无法相助姑娘,只好先走一步了,还望姑娘保重。”说完,便头也不回地施展轻功往山脚方向掠去。这小子武功虽然不高,但逃跑时的轻功却十分不赖,一眨眼功夫就已经逃出很远,只能瞧见一个小小的影子。
“喂——”岑可宣瞬间就傻了眼,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应,回过神来刚想破口骂他两句,却被那黑衣男子猛然一推,嘴里不耐烦地喝了一声:“让开!”随即便要转身追去。这一推令岑可宣差点摔倒在地,着实惹火了她,未作多想便再次飞身拦截,又是耽搁了片刻,少年已经逃得无影无踪。
男子这下终于怒了:“姑娘今日似乎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?”语气比之方才已经骤然大变,想来是没了耐心。岑可宣皱了皱眉,默默握紧了剑柄,表情却有些阴晴不定。她原是对那少年有些生气的,之前琢磨着对方不过才十六,比自己还小,长得也不像什么大奸大恶之徒,便想着救他一命,谁知那小子是个投机狡黠的主,趁乱便想要溜之大吉,她原已是不愿再管,方才一拦,不过是被推开后心有不悦而作出的反应罢了。眼下,却是有些骑虎难下。她深吸一口气,只好硬着头皮道:“他是谁我管不着,反正今日我在,你便休想伤那少年性命。”
男子听到这话,反而仰天笑了起来,冷冷道:“小姑娘,有些不该你管的事你若偏要管,就休怪我没有手下留情了。”这话一出,刀势已如疾风而至,凌厉之极,速度之快,与方才截然不同。想她岑可宣虽然自小习武,但毕竟从未真正临敌,经验不足的她面对如此凌厉的攻势,接了不过两招,便已经抵挡不住,竟惊吓得不知所措,眼见那刀锋直直向自己劈来,手臂却软软麻麻的完全使不上劲,脑袋空白一片。
“啊——”她尖叫一声,犯了一个用武大忌,竟然吓得闭上了眼。然而本该挨刀的身体却毫无疼痛,只觉腰间被人搂紧,紧接着又是一阵强烈的兵刃交接声。隐约知道身边有人与那男子拆了不过几招,便带着自己急急后退,瞬忽远离,想必是怕伤了自己。还猜想着会不会是方才那少年良心发现,搬了救兵中途折回,然而努力张开眼,她才看清身侧之人,握着唳血剑的手臂,鲜血缓缓留下。
这伤便是那时留下的。她想起回到宫中时,自己两眼模糊地站在他的面前替他包扎伤口,瞧见白色纱布里慢慢沁出的血丝,心里愧疚难当,他却只是伸出未受伤的另外一只手一点点抹去她的眼泪,轻轻的摇了摇头。楚离向来寡言,而平日在宫主面前巧舌如簧的她,却只是张了张嘴,最后什么话也没说出来。
有时,却是强烈复杂的情感,越是无法用简单几句言语表达,能够说出口的,约莫都不是那般紧要的事。她只记得,外表冷冽如冰的楚离,他的手其实是温暖的,这种久违的温度让她眷念。此刻,望着眼前之人平淡的神色,岑可宣却颇为愧疚:“趁宫主闭关而尚自离开紫云宫,本就是天真不负责任的决定,我原以为不会有事。无论如何——”
“不是你的错,可宣。”对方打断了她。岑可宣摇摇头,知晓那人秉性,便不再与他争执,只勉强笑道:“楚离哥哥带伤出宫,可会有碍办事?”楚离却只淡淡地回应道:“无妨。”岑可宣仍不死心,又道:“可有按时上药?”楚离却不说话了。岑可宣知他这点颇深,从不爱惜自己身体,若无人过问断不会好好上药,只好叹道:“那你随我进来。”转过身刚想回屋,却觉着脚底滚烫,才惊觉还未穿鞋,只好又转过脸,用手指了指凉亭,露出尴尬的笑。
楚离朝亭中看了看,即刻明白过来,亦未多说什么便倾身将她打横抱起,一路到亭中才放下。两人自小相识,自然同别个相比亲热许多,因此此刻岑可宣虽然脸色通红,却也再没有多想,捡起绣花鞋,一面穿一面哼哼唧唧说道:“豆岚那丫头也真是的,随便说了她两句,就跑得没影儿了,真是没个心性。”楚离站在一旁听着她嘀嘀咕咕,依旧没有说话,平静的眼中却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。
回房内翻出药箱,替楚离检查了一遍伤口,见已然好转许多,复又上了药,她安下心来,才终于问道:“对了,楚离哥哥专程来宁馨阁找我,可有什么事?”他才将回宫,若是无事,定然是晚点才会来瞧她的,这个时间过来的话,想必是刚从宫主那边赶来,说不定连自身住处都未曾回去。果真,楚离看了看她身上的湿润碎泥,方才道:“先换身衣服吧,宫主要见你。”
沐浴后的岑可宣端坐于雕花镜台前,昏黄的铜镜映出她那张十七岁的脸,红的唇,白的肤,黑的发,眼波灵动,似早春将开未开的花。她伸手轻轻撩开肩上的衣,随着衣物滑下,锁骨下方渐渐隐现出一种古怪的黑色条纹,朝四周扩散,渐渐沉入肌肤深处,仿佛刻入骨髓,衬着她藏在衣襟内的那枚血红色麒麟玉,无一不透漏出一种神秘和诡异。可是她却全然不觉这其中的不详,拿出衣襟内的血色玉佩,轻柔的抚摸着,神色黯然,几近出神。
当年,出现在洛阳岑家大宅的宫主将她一人独自带回紫云宫,同时便交予了她这枚岑家祖传的麒麟玉。她自然知晓这是岑子非手中的两枚之一,同时也是为岑家招来祸患的源头之一。定要细说的话,她对此家传至宝是并无几分好感的。宫主所言并不十分详尽,细想下来,大抵无非也只告知了她一件事情,那便是岑子非有非做不可之事,待他完成后,必会回来寻她。这实在是一个空泛模糊又折腾人心的承诺,然而她从未试图去问过岑子非的去向,亦如同她从未去揣测紫云宫宫主为何会出现在洛阳,又为何会收养她,她命令自己坚定不移地相信着自己的唯一的亲人,日日盼着哥哥来接她回家。
可是寒来暑往,一复一年,转眼已是九个寒暑,当年那个在大雪之日说会永远保护她的少年,却像当日的寒风大雪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。她甚至不敢猜测,她的哥哥是否尚在人间。她犹记得当年哥哥抱着她时所感受到的那分温暖和颤抖,以及离开时那坚定却又不舍的眼神,那日的大雪是从未有过的寒冷。
她看着铜镜中自己的面容,竟突然产生出一种恐惧,这种恐惧如同夏季的狂风暴雨,毫无征兆,汹涌而来。她攥紧手心问自己:今日的岑子非,可会认得出眼前这张俏丽白皙的脸?
答案只会令她更加慌乱。会不会终有一天,他们会忘记了彼此,成为擦肩而过的陌路人?
抬起手臂,轻轻合拢衣襟,朝镜中的自己看了最后一眼,她终于站起身来,缓缓朝门外走去,步伐平稳而低缓。尘世茫茫如苦海,说到底,他们都只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,要寻到彼此,又谈何容易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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